暗处
照相馆的橱窗里,总摆着些不相干的相片,大约是无人认领的罢。日子久了,相纸上的人脸便也褪了色,泛着黄,像是被时光啃噬过的残渣。我每每经过,总不免瞥上一眼——那些凝固的笑容,大约早已忘了自己曾被框进这方寸之间。
老李的照相馆窝在巷子深处已有二十年了。门口吊着块"即刻取相"的木牌,油漆剥落得厉害,露出里头灰白的木质来。他这人极是古怪,从来不肯用数码相机,只认他那台海鸥牌的老机器。说是"有魂灵",其实不过是固执罢了。
前些日子,我拿胶卷去洗。暗房里飘着股酸涩的药水味,老李佝偻着背,将相纸浸在显影液里。忽然他的手抖了一下。
"这张......"他捏着相纸一角拎起来。
我凑近看。画面上是个穿红裙子的小女孩,站在滑梯顶端,背后却多了道模糊的黑影,像个人形,又像树影。我分明记得当时公园里并无旁人。
"洗坏了?"我问。
老李不答,只将相纸按进定影液,半晌才道:"有时候,相机比人眼看得清楚。"他咧开嘴笑了笑,露出被烟熏黄的牙。
三天后再去,照相馆竟关了门。邻居说老李突发脑溢血,夜里走的。我隔着玻璃望进去,暗房的红灯还亮着,像只充血的眼睛。
后来我翻出那张相片细看,发现黑影的轮廓,竟与老李有几分相似。只是他何时钻进了我的镜头,我全然不记得了。
相片至今仍压在我书桌玻璃板下。每当台灯亮起,那黑影便愈发地深了,像是要从纸面上浮出来一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