脱不下的长衫
"孔乙己,你脸上又添上新伤疤了!"——这是鲁迅笔下那个穿长衫而站着喝酒的人。如今,长衫倒是没人穿了,可那"长衫"般的思维,却还箍在许多人头上,坚固得很。
前些日子,在县城的老茶楼里遇见一位远房表叔。五十出头的人,头发已花白了大半,偏生还穿着二十年前的藏青色中山装,袖口已经磨出了毛边。他原是县一中的语文教师,后来学校合并,嫌他年纪大,便打发他去看图书馆。他每每与人言,必要提及"余在校时",又常从口袋里摸出已经泛黄的优秀教师证书,小心翼翼地展开,再小心翼翼地折好。人们敷衍地点头,背过身去就笑。那证书上的红章,已经褪色得快要认不出来了。
楼下开杂货铺的王伯与他截然不同。王伯早年是国营厂的会计,下岗后学了修电器,后来又改行卖杂货。他常说:"手艺人不怕换饭碗。"他的铺子里总堆着新进的货品,有些甚至叫不上名字,他就一边查手机一边学。有次我见他给客人介绍一种新型的粘钩,说得头头是道,仿佛天生就是卖粘钩的行家。
县城东头有个李裁缝,固执地守着他的缝纫机。做一套西装要量二十八处尺寸,非得用粉饼在布料上画线不可。对面商场里早有了智能裁衣机,三分钟就能出纸样。主顾们渐渐都往对面去了,李裁缝的铺面越发冷清。有天路过,看见他趴在老式的缝纫机上打盹,阳光透过橱窗照在他花白的头顶上,那台"蝴蝶牌"缝纫机的漆色已经斑驳得不成样子。
最可叹的是那些年轻人,刚从学校出来,眼睛就长在了头顶上。邻居家的儿子,大学学了四年的市场营销,回来却嫌小公司"没有发展空间",大企业又考不上,终日在家打游戏。他母亲在菜市场卖豆芽,手指被冰水泡得通红开裂,却还要给二十多岁的儿子每月五百块的"零花钱"。
旧时长衫是读书人的体面,现在这体面倒成了枷锁。人们总想着"我应该如何",却忘了"我能够如何"。那长衫穿久了,竟与皮肉长在一处,脱不下来了。偶尔有人硬要撕扯,便连皮带肉地疼,于是只好继续穿着,哪怕已经破成了布条。
时代变了,可人心里的长衫,还死死地裹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