街头理发师
老周占据着小区门口的那块三角地,已有十余年了。一张木椅,一面镜子,几把推剪,便支起了他的营生。风吹日晒,竟将他的脸也打磨得如同那木椅一般,泛着油亮的褐色。
每日清晨,他将那面边缘剥蚀的镜子挂在梧桐树上,阳光透过树叶间隙,在镜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老主顾们便在这光影晃动中排起队来。他们多是些老人,也有几个中年男人,偶尔夹着一两个半大孩子,都是图个便宜。老周剪发只收八块钱,十年未曾涨过价。
"老周,给我推短点。"来客坐下,脖子一缩,眼睛便闭上了。老周也不答话,抄起推子就在头皮上犁出第一道沟来。推子声"嗡嗡"地响,与树上的蝉鸣混作一处。剪下的碎发簌簌落下,在阳光里闪着细碎的光。
有个穿西装的男人曾站在旁边看了一会,突然说:"你这手艺,在店里最少五十。"老周只是笑笑,手上的推子不停。那西装男人终究没坐下,掸了掸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,走了。
午后的阳光最毒,老周就挪到树荫浓密处。有时城管来了,他也不慌不忙地收拾,等车开远了,又挂起镜子。小区里的人护着他,见有生面孔在摊前逡巡,便有人咳嗽,有人高声招呼孩子,老周就懂了。
前些日子,对面新开了家理发店,玻璃门锃亮,里头的转椅银光闪闪。开业那天放了一上午鞭炮,红色的碎纸屑飘到老周这边来,有几片粘在了镜子上。老周用毛巾擦了擦镜子,继续给老李头刮脸。老李头的喉结在松弛的皮肤下滑动,像颗干瘪的枣核。
我最后一次见到老周,是在冬至那天。他裹了件旧军大衣,呵出的白气和推子的热气混在一起。树上已没了叶子,镜子孤零零地挂着,照出一角灰白的天空。
后来那块三角地空了。有人说他儿子接他去了城里,也有人说他病了。那面镜子还挂在树上,直到一场大风过后,才不见了踪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