腌菜缸边
腌菜缸蹲在厨房的角落,粗陶的,肚皮鼓胀。每每掀开木盖,便有一股酸腐气窜出来,不很浓,却固执地黏在人的鼻孔里。
李婶是腌菜的好手。每到秋末,她总要从菜场拖回几大捆青菜,晒在阳台上。那些菜叶子起初还支棱着,后来便渐渐蔫下去,像是被抽了筋骨。晒好的菜收回来,堆在厨房的地上,绿得发暗,与灰白的水泥地相映成趣。
李婶的手很大,骨节突出,伸进腌菜缸里搅动时,发出"咕叽咕叽"的响声。她撒盐很随意,一把一把地丢下去,盐粒在菜叶间闪烁,像是冬日里未化的雪。有时她会尝一尝,咸了便再加些菜,淡了就再撒盐。
"腌菜又不是造原子弹,"她常这样说,"哪有那么多讲究。"
缸里的菜一日日沉下去,浮上来的是暗绿色的汁水,表面偶尔冒出几个气泡,又无声地破裂。李婶的儿子对这些气泡很感兴趣,每每要伸手去戳,便会被她喝止。
"别碰!"她瞪着眼睛,"碰坏了要长毛的。"
儿子便讪讪地缩回手去,却仍要站在缸边看一会儿,直到厨房里的酸味钻进他的衣服,才肯离开。
冬天来了,缸里的菜也腌好了。捞出来切碎,拌上香油,便是早晚的佐餐小菜。李婶每次只取一小碟,放在桌上,绿得发黑,油光闪亮。
"吃啊,"她催促着,"自己腌的,比外头买的干净。"
儿子夹了一筷子送进嘴里,咸得皱眉,却又不敢吐出来。李婶看在眼里,并不说什么,只是第二天取菜时,会先在清水里过一遍。
缸里的菜渐渐少了,露出缸壁上深褐色的渍迹。那些痕迹层层叠叠,是往年的记忆。李婶有时会盯着它们看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缸沿。
"明年还腌么?"儿子问。
"腌啊,"她头也不抬地回答,"不腌吃什么。"
缸空了,但气味还在,固执地留在厨房的每个角落。直到来年秋天,新的菜叶填进去,它才又活过来,继续发出那种微酸的、带着时光锈蚀味道的气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