沉默的螺旋
街角那家咖啡馆关了。玻璃门上贴着"旺铺招租"四个大字,白纸黑字,四平八稳,像一块方正的墓碑。我站在门前,想起三个月前还常在这里买一杯美式咖啡,柜台后的姑娘总是一言不发地扫码、收钱、递咖啡,动作利落得像是在演哑剧。
如今这样的店铺越来越多了。五金店改成了24小时自助售货机,裁缝铺变成了快递柜,书店成了外卖站。人们不再需要说话,只要对着屏幕点几下,生活所需便会自动送上门来。连街边卖烤红薯的老人都在车把上挂了个二维码,红底白字写着"扫码付款",省去了找零钱的麻烦。
菜市场里,讨价还价的声音日渐稀薄。商贩们不再吆喝,顾客也不还价,双方默契地遵循着电子秤上显示的数字。偶尔有老人坚持用现金交易,反倒成了异类。我亲眼见过一个老太太因为坚持用纸币付钱,被后面的年轻人不耐烦地咂嘴。老太太数硬币的手抖得厉害,像是捧着一把即将消失的古董。
小区门口的保安亭装上了人脸识别系统。老张失业了,这个干了十二年的老保安,曾经能叫出小区里每个孩子的名字。现在住户们进出都低着头,匆匆掠过那台闪着红光的机器,像一群被驱赶的绵羊。有天深夜我加班回来,看见老张蹲在保安亭旁边抽烟,火星在黑暗里一明一灭,像极了被淘汰的信号灯。
银行柜台缩减了大半,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ATM机和更加冰冷的机器人导购。昨天我去办业务,听见一个农村来的大娘对着智能屏幕手足无措,她浓重的乡音反复说着"我要取钱",机器却一直回复"请说出您要办理的业务"。大娘急得额头冒汗,最后抹着眼泪走了。玻璃门上她的倒影慢慢淡去,像被擦除的错别字。
电梯里常遇到邻居,彼此却装作看手机。以前母亲那辈人会问"吃了吗",现在我们都学会了用沉默当作护城河。有次我的快递被错投到楼下,敲门时那户人家透过猫眼打量我,确认无害后才把门开一条缝,仿佛我是什么危险的传染源。
中小学校的家长群里,老师发通知后面必然跟着几十个"收到",整整齐齐像军训报数。没人敢多问一句,也没人敢不回复。王姐的儿子因为发烧请假,她斟酌了半小时才敢在群里发消息,发完又赶紧补了个红包,说是耽误大家时间实在抱歉。红包三秒被抢光,没人问孩子病情如何。
城市在变得更高更亮,人心却越发像上了锁的抽屉。我们发明了无数种沟通工具,却越来越不会说话;我们随时可以联系任何人,却常常无话可说。那些消失的对话声,像被拔掉的牙齿留下的空洞,吃饭时总会隐隐作痛,却再也长不回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