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市的灯
天还没黑透,路灯倒先亮了。夜市的第一批摊主推着铁皮车,骨碌骨碌地碾过柏油路。车轱辘压过下水道井盖,"咣当"一声,惊飞了电线杆上打盹的麻雀。
老周的铁皮车总是第一个到。他卸下折叠桌椅,竹制的凳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尖锐的声响。煤气罐、铁板、油壶,一件件排开,像是列队的士兵。隔壁卖袜子的阿婆来得晚些,她的小推车上蒙着块蓝布,底下鼓鼓囊囊的,活像盖了座小山。
油锅"滋啦"响起来的时候,老周的摊前已经围了三五个学生。他们校服背后洇着汗,书包带勒在肩膀上,压出两道深痕。"多加辣!"一个男生伸长脖子喊。老周不答话,铲子翻动着铁板上的里脊肉,油星子溅到围裙上,留下一个个褐色的圆点。
九点钟光景,下夜班的人多起来。穿工装的男人在炒粉摊前蹲着吃,安全帽倒扣在地上,权当板凳。卖糖水的李婶舀了碗绿豆汤给他,他掏钱的手上还沾着机油。
我常坐在老周摊子后面的石阶上看。有个穿红裙子的姑娘,每周五都来买炸串。她总是一个人,站在路灯底下吃,口红印留在竹签上,像半片花瓣。后来有两个礼拜没见着她,再来时裙子换成了宽松的毛衣。
后半夜,摊主们开始收拾家什。折叠椅"噼啪"合拢的声音此起彼伏,像是给这个夜晚打上一连串句号。老周最后检查一遍煤气阀门,铁皮车"吱呀吱呀"地消失在巷子口。地上留着几团油渍,明天太阳一晒,就会变成模糊的阴影。
天快亮时,清洁工老刘扫走了最后一根竹签。他抬头看了看褪色的招牌,那里缺了个霓虹灯管,"夜市"变成了"夜巾"。没人注意这个,就像没人注意他每天黎明时分佝偻的背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