沉默的螺旋
楼下那家杂货铺的老王,近来总爱在黄昏时分搬一把竹椅坐在门口。他并不招呼客人,也不看街景,只把两只手叠放在微微隆起的肚皮上,眼睛半阖着,像是睡着了,又像是死了。铺子里昏暗得很,几排货架上积着薄灰,货品稀稀拉拉地摆着,显出一种奇特的萧条来。
街对面的超市却热闹得很。玻璃门不停地开合,冷气混着人声涌出来。那些穿着制服的小姑娘站在收银台后面,手指在键盘上翻飞,脸上挂着训练有素的微笑。她们偶尔会瞥一眼对面的杂货铺,眼神里带着三分怜悯七分不解——这年头,谁还去那种地方买东西呢?
老王大约是知道的。我常见他望着超市门口出神,脸上的皱纹更深了。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竹椅扶手上敲打,节奏时快时慢,像在计算着什么。有时他会突然站起来,在铺子里转一圈,拿起这个看看,摸摸那个,然后又坐回去,继续他的"冥想"。
前些日子下大雨,我去他那儿买烟。铺子里泛着一股霉味,老王从柜台底下摸出我要的牌子,烟盒上竟落着灰。"现在进货少了,"他解释道,声音沙哑,"卖不动。"我注意到他的指甲缝里嵌着黑色的污垢,这双手曾经是这条街上最灵活的,能同时给三个人称重算账。
昨天路过时,发现杂货铺的门关着,上面贴了张纸,写着"盘点"二字。老王照例坐在门口,但竹椅换成了折叠凳。他盯着马路对面,超市的霓虹灯在他浑浊的眼球上投下彩色的光斑。几个年轻人拎着塑料袋从他面前经过,说笑声刺破闷热的空气,老王缩了缩脖子,仿佛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。
今早我看见他在收拾货架。他动作很慢,像在举行某种仪式。货架空了,地上堆着几个纸箱。老王把最后几件商品——几包廉价纸巾、几瓶过期的酱油——小心翼翼地放进箱子,然后蹲下来,用胶带封箱。他的背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瘦小,脊椎骨透过汗衫清晰可见。
下午再经过时,卷帘门已经拉下了一半。老王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抽烟,脚边放着个褪色的行李袋。他看见我,点点头,突然说:"儿子在深圳买了房,叫我去带孙子。"烟雾从他鼻孔里喷出来,在空中打了个转,散了。
超市的霓虹灯准时亮起,把老王的脸照得忽明忽暗。他把烟头按灭在地上,动作很轻,像是怕惊动什么。然后他站起来,拎起行李袋,最后看了一眼关紧的卷帘门。门上用红漆写的"杂货"二字已经褪色,边角处开始剥落。
老王走了,混在下班的人流里,很快就不见了。街对面的超市里,收银机发出欢快的"滴滴"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