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年与人生
老张蹲在田埂上,望着刚抽穗的稻子,手里的旱烟明明灭灭。一年的光景,从浸种、育苗到插秧、除草,如今稻穗低垂,再有个把月就能开镰。他盘算着收成,又想起去年那场旱,差点颗粒无收。庄稼人最懂“一年”的分量——它藏在雨水里,裹在泥巴中,最后变成粮仓里的一把谷子。
隔壁的李木匠不同。他的“一年”是刻在木头上的道道痕迹。腊月里接的活,雕一张八仙桌,榫卯不能差半分。春天打磨,夏天上漆,秋天主家来取时,桌角还留着木屑的清香。李木匠说:“手艺人的日子,是拿刨花堆出来的。”他盯着桌腿的弧度,像盯着自己熬红的眼睛。
镇上的教书先生王老师,却把一年折成了方格本上的红钩。九月开学时孩子们还闹腾,到六月期末,那些歪扭的字竟也整齐了几分。他抽屉里压着三十本教案,每年写的都是同样的课文,批注却一年比一年淡——老花眼越来越重了。
最怕算账的是杂货铺的刘嫂。她的日历牌上记着赊账的名字:张三欠两包盐,李四短半斤煤油。年关清算时,有的还上了,有的名字就用红笔划掉。“划掉一个,世上就少个熟人。”她摩挲着账本说。
一年是什么?对村口的傻子阿福来说,不过是槐树绿了又黄。他整天蹲在树下数蚂蚁,却记得清每个路过的人:“你去年穿的是蓝褂子。”人们笑他痴,可谁又真算得清,自己的一生能经得起几个“一年”?
稻子黄了会割,桌子成了会卖,孩子大了会走。只有田埂下的野草,枯了又青,青了又枯,像永远过不完的日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