幸福的亏欠
幸福中总有些亏欠,这是无可如何的。人们每每以为幸福是纯粹的,不掺一点杂质,然而细究起来,但凡幸福,便不免带着些亏欠的影子。
李家的儿子考上了大学,乡邻们都说他有出息。李家夫妇也颇欢喜,日日眉开眼笑。可每当夜深人静,那妇人却辗转难眠。她想着儿子此去,学费、生活费,又不知要多少,家中积蓄,早已掏空了。她男人在工地上搬砖,腰已弯得不成样子,手指关节粗大如树瘤。她心里便涌起一阵亏欠,对丈夫的亏欠,对儿子的亏欠,甚至对那未出世的女儿的亏欠——他们原本打算再要一个孩子,如今也只得作罢。
幸福自是幸福,可这幸福竟如此沉重。
街上新开了家面包店,香气四溢。小王每日路过,总要驻足片刻。他终于买了一个,小心翼翼地咀嚼。那甜味在舌尖化开,确是幸福。然而他忽然想起家中老母,自父亲去世后,母亲便再未吃过这样的面包。他喉头一紧,嘴里的面包竟有些咽不下去。他终究又买了一个,带回家去。母亲嗔怪他乱花钱,却还是笑了。小王看着母亲的笑,心里却更觉亏欠——为何不带母亲去店里,坐在明亮的灯光下,现烤现吃呢?
幸福与亏欠,竟如影随形。
老张退休了,儿女们都已成家立业。他每日在公园下棋,遛弯,看似悠闲。邻居们都羡慕他的清福。可老张自己知道,每到月底,他总要数一数退休金,算计着给孙子买玩具,给外孙女交补习费。儿女们虽不说,他却总觉得不够。他亏欠了孙辈的快乐,亏欠了儿女们的期望,甚至亏欠了年轻时那个壮志凌云的自己。
幸福中的亏欠,并非不幸福,反倒因了这亏欠,幸福才显得真实。人们正是在这种亏欠中,懂得了珍惜,学会了付出。亏欠是幸福的影子,日光愈烈,影子愈深。
幸福本就不是无债一身轻,而是背负重担仍能前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