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字年华
书桌上的台灯亮着,黄黄的,有些发旧。灯下堆着几本书,纸页微微翘起边角,显出翻动过的痕迹。我时常坐在桌前,手指划过那些铅字,仿佛能触到另一个世界的脉搏。
文字是有重量的。记得幼时借到一本缺了封面的《水浒》,躲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看。纸页沙沙地响,鲁达的拳头、林冲的枪尖,都在那微光里跳出来。第二天上课时哈欠连天,被先生用戒尺打了手心,却还偷偷在课本底下压着撕下来的连环画页。
初中那年,邻家搬来个退休的老编辑。他的阳台上堆满了发黄的杂志,风吹过就掀起一片沙沙声。我常去帮他整理,报酬是任选三本带回家。老人总说:"铅字印在纸上,比现在那些电子屏里的字有骨头。"当时不懂,现在想来,那沙哑嗓音里裹着的,是对油墨味的执念。
大学图书馆的禁书区要教师批条才能进。我们几个同学轮流值班抄写,钢笔尖在方格纸上磨出细小的沟痕。有一回抄到凌晨,突然停电,月光从高窗泼进来,满纸蓝幽幽的字迹都浮了起来,像一池化开的星河。
如今的书店越开越小,畅销书架上的书名一个比一个喊得响亮。我仍旧每周去淘些旧书,书脊上的定价还是二十年前的数字。付钱时老板总要多看一眼,那眼神分明在问:现在还有人买这个?
家里的书柜已经塞不下了,有些书只好堆在墙角。妻子说要断舍离,我口头应着,趁她出门上班,又把几本往衣柜深处塞了塞。衣服压着书,书撑着衣服,倒是个两全的法子。
前些日子整理旧物,翻出一摞发黄的信纸。那是中学时代和笔友往来的信件,蓝色墨水洇开了,像雨后天空的云絮。忽然想起当年等回信的日子,每天都要去门卫室翻找,收到信时胸口突突地跳,比现在手机弹出消息提醒时快活得多。
文字终究是老的慢。它们站在纸上,不声不响地等,等到有人来读,就活过来一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