记得你生命里有过我
秋雨敲窗的晚上,整理旧书时忽然从《红楼梦》里跌出一张照片。四角微微卷起,像一只疲惫的蝴蝶停在我掌心。照片上那件蓝布衫,还是我从前常穿的。
蓝布衫洗得发白,被阳光曝晒过多次,布料已经松弛。记得伊总是笑说这衣裳像块抹布,却每年立夏前都替我浆洗得挺括。最后一次见伊是在同仁医院的走廊,消毒水气味里,那件蓝布衫的第三粒纽扣突然崩开,滚落在水磨石地上发出清脆的响。
西四胡同口那家照相馆早已改成便利店。那年橱窗里摆着新到的富士胶卷,我们在玻璃反光中看见彼此,便走进去拍了这张照片。摄影师是个独臂老人,用残肢压着相机底座,咔嚓一声定格了我们的局促。现在想来,那声快门竟像是某种预兆。
伊走后的第三个春节,我在老地方发现半包受潮的牡丹牌香烟。烟卷上还留着齿痕,想必是伊最后一次等我的时候留下的。路灯下飘着细雪,烟蒂排成歪斜的队列,像一串省略号。
护城河的冰化了又冻。有时深夜路过,还能看见我们当年刻在栏杆上的记号。两个姓氏的笔画纠缠在一起,如今被岁月磨得几乎平了。偶尔有醉汉靠着栏杆呕吐,污物溅在那上面,倒像是给褪色的记忆添了些新颜色。
抽屉深处躺着伊织的毛线手套,食指处有个永远补不好的破洞。当初笑伊笨手笨脚,现在倒成了最珍贵的部分。每年第一场雪,我仍会戴上它去街角买烤红薯,热汽蒸上来,恍惚能看见伊呵着白气说"烫手呢"的模样。
前日收拾碗柜,失手打碎那只蓝边粗瓷碗。缺口处露出灰白的胎体,竟与当年火葬场领到的骨灰罐质地相似。我蹲在地上拾碎片,忽然想起伊常说"碎碎平安",喉头便哽住了。
人世间的痕迹,原不过是些这样的碎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