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底一座城
我常常觉得,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座城。这城不是由砖石砌成,却比任何城墙都坚固;不在任何地图上标出,却比任何地界都明晰。我的那座城,大约是在三十岁那年筑成的。
老刘住在我楼下,是个退休的邮差。他每日清晨必做一件事:将六个玻璃瓶摆在阳台上,按大小排列整齐。问他缘故,他只是笑,后来才知是他亡妻的习惯。他照样摆着,好像那人还在厨房里熬粥似的。我想,他心里的城,定有一处永远亮着灯的邮局。
菜市场的周嫂,卖豆腐二十年。她认得每个老主顾的口味,王老太要嫩些的,李老师爱煎着吃。有天新来的城管嫌她摊位太旧,要她换新的。第二天,她照样推着那辆掉漆的小车来,车上用红漆新描了"周记"二字。旧城改造拆不掉她心里的豆腐坊。
我也在给自己心里添砖加瓦。东头砌个书房,西面挖个小池塘。有时梦见自己变成个守城人,在城墙上点数着那些舍不得扔的旧事:父亲修理收音机时的侧脸,母亲晒被子时扬起的灰尘,还有第一辆自行车的铃铛声。
这些日子发现,城里渐渐有了别人的宅院。妻子的缝纫机声在南街响着,女儿的蜡笔画贴在北墙。偶尔暴雨,就缩在城里看雨水顺屋檐滑落,一滴追着一滴。
邮差老刘上个月走了。他儿子来收拾东西时,那六个玻璃瓶还立在阳台上,映着晚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