沉默的耳朵
老张的助听器又坏了。
这已经是三个月来的第三次。他坐在维修店的长椅上,望着玻璃柜里那些闪着金属光泽的小器械,想起儿子去年给他买这台"德国进口高级货"时,信誓旦旦地说能用五年。柜台后的年轻人正用细如发丝的工具拨弄着那个米粒大的零件,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。
"张叔,您这机器进水了。"年轻人抬起头,"是不是又戴着洗澡了?"
老张支吾着没答话。他记得说明书上确实写着不能沾水,但浴室里雾气氤氲时,他总怕错过老伴喊他递毛巾的声音。三十年来,那个带着吴侬软语的"老头子"三个字,比任何交响乐都动听。
回家路上经过市民公园,几个穿校服的中学生追着篮球从他身边跑过,带起一阵带着汗味的风。他们的笑声像散落的玻璃珠,在老张混沌的听觉里蹦跳几下就消失了。他下意识摸了摸右耳——那里埋着三十年前车床事故留下的伤疤,像枚生锈的勋章。
晚饭时儿媳说起要给他换最新款的骨传导助听器,老张扒拉着米饭说不用。孙女突然嚷嚷着要买无线耳机,说同学们都戴着听课。"爷爷您不知道,现在老师讲课都用蓝牙啦!"小姑娘的眼睛亮得像两颗黑葡萄。
老张确实不知道。他只知道车间里震耳欲聋的冲床声,知道工会发放的劣质耳塞总是掉渣,知道当年医生看着他的听力检测单摇头的样子。现在菜市场卖鱼的吆喝声,收废品摇的铜铃声,都成了记忆标本。
深夜,老伴的鼾声在隔壁房间起起伏伏。老张摸出抽屉里的老式助听器,旋开电池盖时,一粒白色药片滚了出来。他愣了愣,想起这是上周医生开的安眠药。窗外,早班公交碾过减速带的闷响隐约传来,像某个遥远世界的回声。
他忽然想起三十岁那年,第一次发现听不清妻子悄悄话的那个早晨。阳光透过纱窗照在搪瓷盆里,水面晃动的光斑,比后来所有昂贵助听器里的声音都清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