旧书摊
的主人是个六十来岁的瘦长男子,青白脸色,皱纹间时常夹些书页的碎片。他对人说话,总是满口"版本学"、"目录学"之类,叫人半懂不懂的。因为他姓陈,别人便从描红纸上的"陈年旧书"这半懂不懂的话里,替他取下一个绰号,叫作陈旧书。
陈旧书开张时从不吆喝,只在摊前摆个木牌,用粉笔写着"一律五元"。路人经过,他只抬起眼珠从老花镜上缘瞟一眼,便又低头去摩挲那本脱了线的《昭明文选》。有一回,我见他将一本民国版的《饮水词笺校》塞给个中学生模样的孩子,只要了三枚硬币。那孩子走后,他却从兜里排出九文大钱,郑重其事地放进铁皮盒里。
梅雨时节,他的书摊顶上支起泛黄的塑料布。水珠从破洞漏下来,在《艺舟双楫》的封面上积成小小的洼。他却不着急,只拿块灰布慢慢地吸,仿佛那是什么名贵的砚台。隔壁水果摊的老板娘常笑他痴,他也不恼,照样在收摊时送人家一本《食疗本草》。
后来城管来了几次,别的小贩都作鸟兽散,他却慢条斯理地给每本书包上牛皮纸。最后一本《辞海》合上时,他忽然把铁皮盒里的硬币都倒进了下水道。叮叮当当的响声中,有人看见他往图书馆的方向去了,臂弯里夹着本没卖出去的《庄子集释》。
原址上,如今摆着个自动售货机,亮着刺眼的蓝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