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茶馆
城东的茶馆,是极老的。四壁乌黑,柱子上的朱漆剥落得斑斑驳驳,露出里头干枯的木色来。几张八仙桌却擦得锃亮,油腻腻地反着光。茶客多是些上了年纪的人,一坐便是半日。
王老头照例坐在靠窗的位置。他头发全白,却梳得一丝不苟,蓝布褂子洗得发白,袖口磨出了毛边。他每日点一壶最便宜的茉莉香片,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,里头是自家炒的南瓜子,一粒一粒地嗑着消磨时光。
跑堂的小厮唤作阿毛,二十出头,瘦得好似一根竹竿,偏生又高,走起路来晃晃荡荡的。他给王老头续水时,总要把铜壶拎得老高,沸水划出一道银亮的弧线,准准地落进茶碗里,半滴不溅。王老头便眯着眼笑,从兜里排出两枚磨得发亮的铜板作赏钱。
"听说西街要拆了建商场哩。"邻桌的赵胖子忽然说。他原是做猪肉生意的,退休后愈发富态起来,连藤椅都被他压得吱呀作响。
茶馆里忽然静了一静。王老头的手悬在半空,一粒瓜子卡在牙缝里。阿毛提着铜壶僵在过道上,壶嘴还冒着白气。
"我们这儿……"王老头终于吐出瓜子壳,"也拆么?"
赵胖子掏出手帕擦汗:"怕是跑不掉。地契都归了开发商,下个月就来量房子。"
阿毛的铜壶"咣当"砸在地上。没人说话,只听见水从壶嘴汩汩流出的声音。王老头望着茶碗里打转的茉莉花瓣,它们渐渐沉了下去。
后来茶馆果真关了。王老头再没找到五块钱能坐一整天的地方,阿毛去了电子厂装配零件。有次他在商场玻璃幕墙上看见自己的影子,穿着藏青制服,像套着个不合身的壳子。而赵胖子因为拆迁款与儿女们闹上法庭,这是另一件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