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屋的咳嗽声
老张的咳嗽声又在清晨五点半准时响起。那声音从二楼传下来,穿过薄薄的楼板,钻进我的被窝里,像一把钝锯子来回拉扯着神经。
这栋建于八十年代的老楼,隔音效果差得出奇。楼上老张的拖鞋蹭过水泥地面的沙沙声,他家那只瘸腿藤椅的吱呀声,甚至暖水瓶塞子拔出的"啵"的一声,都清晰可闻。最要命的就是这晨起的咳嗽——先是三四声短促的试探,接着是长达半分钟的轰鸣,最后以一口痰落入搪瓷痰盂的闷响收尾。整套流程如同定了时的闹钟,雷打不动。
我去物业投诉过三次。第一次是个年轻姑娘,她眨巴着描了亮片眼影的眼睛:"叔,这属于正常生活噪音呀。"第二次是个谢顶的中年人,他正往保温杯里扔枸杞:"您多体谅,听说楼上住的是个老病号。"第三次终于来了个穿工装的,拿着分贝仪在屋里转了两圈,临走时摇摇头:"差两分贝才够标准。"
老张本人我见过两次。一次是在楼道里,他拎着装CT片的塑料袋,佝偻得像只虾米,白头发支棱在蓝布帽外面。另一次是在社区医院,他坐在输液室最角落,手背上插着针头,咳得整个上半身都在发抖,却还死死捂着嘴,生怕惊扰了旁人。
前天夜里下暴雨,老屋顶漏了水。我踩着梯子去通下水道时,透过气窗看见老张的屋子——不到二十平米的单间,墙上贴满泛黄的X光片,床头柜上摆着七八种药瓶,那只著名的搪瓷痰盂就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。
今早的咳嗽声没有如期而至。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渍,突然觉得心里空了一块。直到救护车的鸣笛声刺破晨雾,我才惊觉,原来让人失眠的从来不是噪音,而是噪音突然消失时,那震耳欲聋的寂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