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哭
深过的人,大约都有这样一个时刻:白日里绷紧的神经,在黑夜的掩护下忽然松懈下来,于是那些被压抑的痛楚便如溃堤之水,汹汹然不可遏止。
我认识一个青年,在广告公司供职。白日里他西装革履,与客户谈笑风生,策划案做得极漂亮。有一回加班至凌晨,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一人,忽然就伏在键盘上抽泣起来。原来他父亲病重,医药费如流水,偏又遭公司裁员,不敢向家中透露半字。那键盘被他泪水浸湿,第二日照常开机工作,竟也无人在意。
邻家女子,三十有五,每日晨起必对镜梳妆,描眉画唇,极是讲究。一日深夜,我路过她门前,听得里面呜咽声。后来才知,她丈夫在外早有新欢,只是碍于体面,谁也不肯先提离婚二字。她便每日打扮,仿佛如此便能挽留什么,而夜里卸了妆,便对着镜子哭自己的皱纹和白发。
老张是个出租车司机,常在半夜载客。他说深夜叫车的,要么是醉汉,要么是伤心人。有一夜,一个穿西装的男子上了他的车,只说"随便开"。车行了半小时,男子忽然在后座嚎啕大哭。老张从后视镜里瞥见,那男子手中攥着一张化验单。
人在白天,要扮演各种角色,或坚强,或体面,或快活,唯有夜深人静时,才能做回一个纯粹的人。黑暗成了最好的掩护,连哭泣都可以不必掩饰。次日天明,这些泪痕便如露水般蒸发,无人知晓。
哭泣原不必羞愧,正如雨不必羞愧于它的潮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