对不起,我至今仍未忘记一切
超市的冷气打得很足,我站在卖酒的货架前踌躇。忽然瞥见一个穿蓝布衫的老太太,正踮着脚够最上层的老白干。那身形极像你祖母,指节凸起如竹节,手背上爬满褐斑。我鬼使神差地伸手帮她取下,她却像受了惊吓似的,连退两步,警惕地瞪着我。
"阿婆,我……"话到嘴边又咽下。十年前你祖母也是这样,在巷子口的杂货铺买酒,我总笑她七十多岁的人还贪杯。她便会用那双树皮似的手拍拍我的脸:"傻囡,这是给你爷爷上坟用的。"
后来你祖父的忌日,我故意爽约没去扫墓。那天我在家里打了一整天游戏,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。夜里开机,十二个未接来电,最后一条语音消息里,你带着哭腔说奶奶摔在坟前的石阶上,救护车来的时候,她手里还攥着半瓶没洒完的白酒。
如今每次走过小区门口的药房,我总不自觉放慢脚步。玻璃门上贴着测血糖血脂的广告,正是你祖母当年每天要测的项目。那些细小的针眼曾密密麻麻排在她指尖,像一串永远也数不清的省略号。
上周整理旧书,从《本草纲目》里飘出一张超市小票。2014年5月12日,三斤高粱酒,两包黄纸。墨迹已经淡得快看不见了,可结账时间偏偏清晰得刺眼——下午3点27分,正是你祖母在医院停止呼吸的时刻。
冰箱最下层还冻着半包桂花糕,是你祖母生前最后蒸的。已经硬得像块砖头,我却总舍不得扔。有时半夜醒来,会恍惚听见厨房传来擀面杖的响动,接着就想起那晚殡仪馆里,你突然抓住我的手说:"奶奶留了字条,叫我们别吃太多甜的,对牙齿不好。"
便利店冰柜的雾气漫上来,我抹了把脸。身后传来店员机械的"欢迎光临",这才发现方才那个蓝布衫老太太早已不见踪影。货架上那瓶老白干在灯光下泛着浑浊的光,像极了那年坟前被打翻的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