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时年少,唯心不易
少年时的心,总是固执的。固执得连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这般固执。
高中有个同窗,姓陈,瘦长个子,眼睛却极亮。他爱诗,尤爱海子。每每课间,便见他从抽屉里摸出一个蓝皮本子,写些分行的句子。老师讲数学,讲"X的平方加Y的平方",他便在底下写"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"。老师自然是看见的,却也只当不见。
一日,陈君的诗被语文老师当众念了。那诗说甚么"我要做远方的忠诚的儿子","和物质的短暂情人"。老师念完,忽然冷笑,说:"这诗不通,远方如何有儿子?物质情人又是什么东西?"全班哄笑。陈君的脸先是红,继而白,最后竟显出青色来。放学时,我看见他将那蓝皮本子一页页撕下,丢进厕所。
第二年,陈君忽然用功起来。数学考了九十分,老师夸他"浪子回头"。毕业时,他考上了不错的大学,学的是会计。前些日子同学聚会,见他西装革履,说话间夹杂着"资产负债表""现金流量"之类字眼。酒至半酣,我问他可还写诗。他怔了怔,摇头笑道:"那时候年少轻狂,不懂事。"
我忽想起那日他将诗稿撕碎的模样。纸片雪白,在便池里打着旋儿,终于不见了。少年人的心,原是极柔软的,却偏要装出坚硬的样子。待到真坚硬了,又记不起当初为何要坚硬。
人心易变,而少年时那一星固执的火光,烧过便烧过了,连灰烬也不曾留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