藏在背后的天空
小区里忽然多了许多脚手架。工人们爬上去,又爬下来,将那些老旧的墙皮一片片剥落。灰尘扬起,又落下,积在花坛的月季上,显出几分灰败。
我每日从这些脚手架下经过,总不免抬头看看。那天空被钢铁的格子分割成小块,像极了儿时玩的九宫格游戏。工人们在其间穿梭,如同蝼蚁,却又比蝼蚁灵活得多。他们的衣服上沾满白灰,远看竟像是落了一层薄雪。
六楼的李阿婆常常站在阳台上看工人干活。她家的外墙已经修补完毕,新刷的涂料在阳光下白得刺眼。她向我抱怨,说这施工的噪音害得她夜里睡不着觉。但她还是日日站在那里看,仿佛那脚手架间有什么勾魂摄魄的东西。
一日午后,我见李阿婆不在阳台,却听见头顶传来争执声。抬头望去,见一个年轻工人与工头模样的人正站在脚手架上理论。工人摘了安全帽,露出张稚气未脱的脸。他指着远处的天空说着什么,工头则不断摇头。最后工头夺过他的安全帽,往他头上一扣,那年轻人便又低头干活了。
傍晚时分,工人们都收了工。我路过小区的垃圾站,看见那个年轻工人独自坐在水泥管上发呆。他手里捏着半块砖头,在地上划来划去。走近了才看清,他竟是在画云彩的形状。砖块划出的线条歪歪扭扭,却也能辨出是卷云的模样。
"画得不错。"我说。
他吓了一跳,砖头脱手滚到一边。"随便画画,"他掸了掸手上的灰,"在我们老家,这时候天上的云最好看。"
我问他为何与工头争吵。他沉默了一会,说想请假回趟老家,工头不肯。"我娘病了,"他盯着地面,"她说想看看我。"
第二日,脚手架上的工人里少了那张年轻的面孔。李阿婆依旧站在阳台上看工人干活,时不时抬手遮一下刺眼的阳光。我问她可曾看见那个年轻人,她摇摇头,说这些工人来来去去的,谁记得住谁呢。
又过了几日,小区的外墙焕然一新。脚手架拆了,天空重新完整地显露出来。秋日的天空格外高远,偶尔有飞鸟掠过,不留痕迹。李阿婆不再站在阳台上,听说她去了女儿家小住。
那个画云的年轻人始终没有回来。工钱大约是结清了,毕竟没有人再来问过。小区里的人们很快习惯了新刷的墙壁,不再抬头看天。只有花坛里的月季,还在默默抖落身上的灰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