跌跤时,记得扬起嘴角
巷口的张伯摔断了腿。那天清晨,他照例蹬着那辆二八自行车去买豆浆,前轮碾过一块冻硬的馒头,整个人便飞了出去。我们都听见了那声脆响,像掰断一根老黄瓜。可当邻居们围上去时,却见他仰面躺在冰碴子上笑,缺了颗门牙的牙龈露在外面,呵出的白气团在晨光里飘。
菜市场卖豆腐的李婶去年查出胃癌。她照旧每天凌晨三点磨豆子,蒸笼的白雾裹着身影,像尊菩萨。化疗掉光头发后,她系了条桃红色头巾,在摊位前贴了张字条:"笑一笑,豆腐便宜两毛"。有人看见她吐在垃圾桶里的血沫子,却更记得她切豆腐时哼的梆子戏。
街角修鞋的老周工具间被强拆那天,他蹲在废墟堆里捡钉子。铁锤砸了二十年磨出的茧子刮着生锈的铁钉,发出沙沙声。第二天,他用塑料布搭了个临时摊,挂上块硬纸板:"新店开张,钉跟免费"。风吹起塑料布的哗啦声里,他给每双鞋钉跟时都吹口哨,调子跑得厉害。
镇中学的王老师教了三十年书,退休前最后个月查出帕金森。黑板上的字开始跳舞那天,他把粉笔换成彩色,说咱们来画春天。学生们后来都记得,他右手画歪的柳条像抽搐的闪电,左手按着的黑板擦却在微微发抖,而他始终咧着嘴,仿佛那些颤抖的线条是什么了不得的杰作。
急诊科的林护士告诉我,她见过最动人的笑容是在凌晨四点。一个农民工被钢筋扎穿大腿,血浸透了担架。等麻醉时他忽然问:"大夫,我媳妇今天生娃,您说先出来的是头还是屁股?"手术灯照着他结霜的睫毛,那笑容像晒裂的核桃壳,却让整个手术室突然暖和起来。
这些笑容不是贴在脸上的膏药。它们从生活最深的裂缝里钻出来,像水泥地缝中冒出的蒲公英,用柔软的黄色宣告:疼痛是真的,但笑也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