里屋的灯
我向来以为懂得什么是爱。少年时读些小说,看过几部电影,见那男女主角为情所困,或悲或喜,便自觉也已参透了其中滋味。
直到父亲病倒。
他躺在里屋的床上,我才第一次注意到他的模样。头发不知何时已经花白,像秋后的枯草;面颊凹陷下去,颧骨便显得格外突出;眼睛半睁半闭,混浊而无神。这哪里是我记忆中那个能单手把我举起的父亲?
夜里,他常咳嗽,声音闷在胸腔里,像是破旧风箱的响动。我便起身去倒水,扶他起来喝。他的手臂搭在我肩上,轻得如同几根枯枝。喝完水,他总要说一句"没事了,你去睡",声音沙哑,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。
母亲总比我警醒,常常先我一步到父亲床前。我见她蹑手蹑脚地走进去,在黑暗中熟练地摸到药瓶,倒出两粒药片,又搀起父亲服药。她的动作很轻,像是怕惊扰了什么。
一晚,我听见里屋有动静,走进去时,看见母亲正用温水给父亲擦身。灯光昏黄,照着她佝偻的背影。她擦得很仔细,从脖颈到手臂,又翻过身去擦后背,仿佛在擦拭一件珍贵的瓷器。父亲闭着眼睛,脸上的皱纹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深。
那一刻,我忽然明白了什么。爱不在那些惊天动地的誓言里,不在花前月下的浪漫中,而是在这夜半时分的温水里,在这无声的擦拭间。它是如此具体,如此琐碎,又如此真实。
后来父亲病好了,又能下地走动。但每当夜深人静,我总会想起那盏昏暗的里屋灯,和灯光下两个佝偻的身影。原来爱是这样的,非得经历,才懂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