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渍
雨又下了起来。
窗外的雨丝先是细密,继而便连成了线,淅淅沥沥地敲在玻璃上。我坐在书桌前,面前摊着几张稿纸,墨迹未干,已被飘进来的雨滴打湿了边角。那墨水便顺着水迹洇开,像是一群小虫,慌不择路地向四周逃散。
先前写下的字句,如今已模糊难辨。我试着辨认,却只能看出几个支离的笔画,其余的都化作了纸上的灰色瘢痕。这些被雨水打湿的文字,竟比那些被火烧尽的更为凄惨——至少后者灰飞烟灭,一了百了;而前者犹在半死不活之间,形存实亡,徒然惹人惆怅。
近日常有这样的雨。楼下的旧书摊主已学得乖了,每到天色稍阴,便急急地收摊。那些泛黄的书页经不起雨水,一经沾湿,便肿胀起来,字迹模糊,最终连书脊都要溃散。前日见他在檐下叹气,手里捧着一本泡烂了的《水浒》,纸页黏连,再也翻不开了。
雨水对文字的侵蚀,向来是不分贵贱的。抽屉里寻出从前友人的来信,竟也有几封遭了水害。那钢笔字化开在信纸上,情意便也随着墨迹一道涣散了。我努力回想信中的内容,却只记得零星的几个词句。大约人脑也是受潮的纸页,记忆中的字迹正一天天淡去。
偶过巷口废纸堆,见几个湿透的作业本摊在地上。小学生稚拙的字迹在雨水浸泡下已经面目全非,红色的批改符号却异常顽强地浮在纸面上,像是不肯褪去的血迹。不知那孩子见了自己辛苦写就的作业沦落至此,会作何感想。或许他早已忘了这本子,正如我们也终将忘却那些被雨水带走的文字。
雨停了。我试图重新写下那些消失的句子,却发现无论如何组织,都与原先的不同了。文字一旦被雨水打湿,便如同被施了咒诅,永远不能复原。
它们只是看起来还在纸上罢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