碎瓷
生活不过是些片,刮着人的心。
我向来厌恶不完美。幼时习字,稍有败笔,必撕纸重来;及长,见脸上浅纹,便用脂粉填平;与人交往,若言语有差池,事后必辗转反侧。这般执拗,竟至于连窗台上那盆月季,也要数其花瓣,偶有残缺,便欲拔去。
昨日归家,见妻子在厨房粘合一只摔碎的青瓷碗。那碗原是旧物,釉色温润,今已裂作三片,她用糯米胶细细黏着,裂缝处渗出乳白的浆。
"何必费这功夫,"我说,"买新的便是。"
妻子不答,只将碗底一转,显出内侧一行小字——"乙未年冬末 外祖母手制"。
我忽然想起,十年前初见她时,她正蹲在校园的樱花树下拾落花。彼时不解,问她拾这残败之物作甚。她抬头笑笑:"你看这花瓣边缘的锯齿,每片都不一样。"
夜深,我摩挲着碗上凸起的黏痕。灯光下,三条白线如溪流汇合,倒比原先的完整更显生动。忽觉这三十年,活像一只光洁的瓷瓶,看似圆满,内里却是空的。而那些不经意间的缺口与裂痕,或许才是光真正照进来的地方。
晨起,窗台那盆月季又落了两瓣。我拾起放入书中,任其干成标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