消失的傍晚
天色渐暗时,弄堂口的老张头总要搬出那张藤椅,在电线杆下头坐着。他手里摇着一把蒲扇,眼睛半闭着,像是看人,又像是什么都没看。路灯亮起来,照在他秃了大半的头顶上,倒显出几分光亮来。
隔壁李家的孩子放学回来,书包在屁股后头一颠一颠的。老张头便睁开眼,从口袋里摸出两颗水果糖。孩子接了糖,也不道谢,蹦跳着钻进楼道里去了。老张头也不恼,仍旧摇他的扇子。
弄堂里飘起油烟味的时候,老张头的老伴会从四楼窗口探出头来喊他吃饭。他应一声,慢吞吞地起身,藤椅留在原地,明天傍晚还要用的。
后来城市改建,弄堂拆了。老张头分到了城东的新房子,十五层,有电梯。头几天他还新鲜,趴在阳台看下面蚂蚁似的人和车。没过半个月,便不看了——太高,看不真切。
新小区规划得整齐,草坪绿得发假,不准踩踏。老张头试过在楼下长椅上坐,可往来的人都急匆匆的,没人停下来说话。有次他掏糖给一个孩子,那孩子母亲远远地跑来,一把将孩子拽开,眼神警惕得像在看人贩子。
老伴说现在家家户户都装了空调,蒲扇早该扔了。老张头没扔,把它挂在了阳台的墙上。有时傍晚,他就站在玻璃窗前,望着外头渐渐暗下去的天色,手里空做着摇扇子的动作。
楼下广场舞的音乐响起来了,咚咚地震着楼板。老张头数着节奏,一摇,一摇,像是在给远处的某个傍晚打拍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