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孕
我向来觉得,女人怀第一胎时的心情,大约是最复杂的。既非纯然的喜悦,亦非单纯的恐惧,而是一种交织着茫然的期待,这茫然中又夹杂着几分固执的决绝。
那日,我将两道红线的验孕棒递给他看,他先是愣住,尔后忽然笑了,眼角挤出几条纹路来。他的牙齿很白,在灯光下竟有些刺目。"真的?我要当爸爸了?"他这般说着,手已经抚上我的肚子,其实那里还平坦如常。
此后他便格外殷勤起来。买来些酸果子,说是能止吐;又搬回大堆育儿书,夜半还亮着灯翻看。我疑心他未必真读进去了,不过是借此掩饰某种不安罢了。这不安未必全是为我,大半倒是为他自己——一个即将成为父亲的男人,竟比孕妇还要惶恐些。
孕期第三个月,我开始呕吐得厉害。每每对着马桶干呕,他便站在身后,手在半空中犹豫着,终究只是轻轻拍我的背。"要不……去医院看看?"他问,声音里透着心虚。我摇头,知道这不过是必经之路,看医生也无用。
婆婆闻讯赶来,带来一罐腌梅子,说是她当年怀他时最爱吃的。"生个男孩才好,"婆婆说,"女儿终究是别人家的。"这话她当着我面说,眼睛却不看我,只盯着儿子的脸。他竟也不反驳,只是讪笑。
待到显怀,邻里妇人们的眼光便粘在我肚子上,议论是男是女。更有甚者,竟要摸我肚子"沾喜气"。我躲开了,她们便撇嘴,背地里说我"骄矜"。
临产那日,阵痛如潮水般袭来。他在产房外踱步,据说把地板都磨薄了一层。而我躺在床上,忽然明白了一件事:这肚子里的生命虽由我们二人而起,但从今往后,便只是我一个人的了。
孩子出生后,他抱着那团皱巴巴的小东西,笑得比当初看见验孕棒时还要灿烂。我却感到一种莫名的失落——我的第一次怀孕,就这样给了他,给了一个其实并不真正懂得这意味着什么的人。
女人的第一次怀孕,终究不过是一场孤独的远征。